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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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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木

“……於是我又將那些愛得瑟顯擺的‘好孩子’們給揍了一頓,所以我那陣子特別不受教書先生的待見,因為他覺得我不學無術,就是個腦中空無一物的武夫之流,用文鄒鄒的話怎麽說的來著……哦,孺子不可教也,”柏清河手下動作不停,“哎,不過他倒也沒說錯,現在要是讓我去吟詩作對,指不定一開口就得讓那些個文人書生笑掉大牙了……我們家好像真只出了我哥一個讀書人,還是個不考科舉潛心求商的,嘖,傳統啊……”

溫言接話道:“武夫能當成柏大帥那樣,也是天下唯一絕無僅有了。”

“哎,你這話說的,我爹那臭老頭要是聽著肯定高興壞了,”柏清河笑了一下,“所以為了讓世人覺得虎父無犬子,我也得拼命去做出些豐功偉績來才行。”

這倒也是。

說來慚愧,溫言其實也跟這些世人一樣,從見到柏清河的第一眼開始,就默認了對方一定會繼承柏大帥的衣缽——至於柏清河本人有些什麽想法,似乎還真沒人問過。

“那你自己呢?”溫言歪著腦袋向後靠,“怎麽想的?”

“我吧,其實挺無所謂的,”柏清河偏頭看了溫言一眼,“這世上許多事情,做與不做於我而言區別都不算太大,例如我爹娘想讓我在皇城內韜光養晦,長大了再去繼承衣缽,好放他們去周游四海,那我就依著他們的心意去做唄,到時候萬一也能混著個‘大帥’的名頭當當,我也不吃虧嘛……”

“只要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例如讓我去給別國公主當駙馬什麽的……畢竟我現在以及未來整顆心都恨不得掛你身上了,那我是肯定不能同意的,對吧?”

……這種事兒上還能打哈哈,饒是溫言都不由得佩服起柏清河這油嘴滑舌的功力了。

柏清河手下動作不停,用鏟子將土堆頂部拍實了幾分,凸出來的部分不過是微微鼓起了一個幾近平滑的弧面……若不是溫言翻看過柏清河活到現在的生平檔案,他幾乎都要以為這人背地裏有著什麽副業了,完全能充當個幫人善後的熟練工。

“來歇會兒吧,”溫言望著柏清河那順著脖子淌下來的汗,心下有些過意不去,提溜起了始終被放在一旁的兩碗餛飩,“一起吃點,你先前不是餓了?”

柏清河雙手在衣擺處正反擦了擦,這才從溫言手中接過一碗,就著湯舀了一大勺。

“差點都忘了……可惜,已經放涼了。”

“不過涼了味道也不錯,”柏清河又吃了好幾口,有些含混地問道,“原來好像沒聽你提起過,怎麽突然愛吃餛飩了?”

“我對餛飩沒什麽偏好,是先生,”溫言笑了一下,“先生生前最愛吃的,就是這一家的餛飩。”

柏清河聞言,手中動作頓時一僵,望著這餛飩的眼神宛如是拿著什麽燙手山芋般,有些惴惴不安地問道:“那我吃了這碗餛飩是不是不太好,這是不是該擺著去孝敬他老人家……”

溫言看著柏清河那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樣,面上的笑容擴大了幾分,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過了半晌才回道:“放心吧,你要是不吃,他才會跳出來罵你是浪費糧食、暴殄天物。”

“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吃得幹幹凈凈,連湯都給喝下去的。”柏清河將碗舉高了幾分,語氣虔誠得像是在遙敬天上神明。

溫言有些無奈地敲了下對方的腦門。

“先生,我要告狀,”柏清河立馬挺直了脊背,一只手舉過頭頂,像個在堂上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規矩學生,“你最心愛的學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暴打親夫,請先生主持公道。”

“……”

溫言有些無語地沈默著,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又伸腿朝著柏清河來了一下。

“……其情形愈演愈烈,我要告狀,這是準備要謀殺親夫!”

“柏二少爺莫不是失憶了,先前可是你自己說的,還沒過門呢,算什麽親夫?”

“溫公子此言差矣,”柏清河痛心疾首地揉了揉腿側,幸好兩人今日穿的衣服顏色都深,否則這會兒這塊衣服應當已經被印上一個清晰的腳印了,“沒過門難道不更應當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巴裏怕化了麽?”

從溫言聽到這番話的表情來看,柏清河應當已經被他記在心裏千百回,就怕罵得不夠狠了。

“你們大戶人家的少爺,事兒就是多,”溫言懶散地翻了個白眼,”罷了,我溫某人伺候不起還躲不……”

“別啊,我開玩笑的,”柏清河立馬打斷話頭,以表忠心,“放心,以後你指東我不往西,我柏清河自薦請纓當黃蓋還不行麽?”

“……”

溫言於是又笑了起來,實在是拿柏清河這個修煉成精的狗皮膏藥沒法子。

柏清河大概是真的餓了,竟然真像他先前隨口胡謅的那般,將這餛飩連湯都給喝了個幹凈。

溫言雖然沒吃出那餓死鬼投胎般的架勢,但也把餛飩給吃了個幹凈,早早將碗放在了一旁,仰頭望著頭頂正在西下的太陽。

“你之後……準備去哪兒?”柏清河見對方不說話,於是問道,“還回去嗎?”

“回去”二字其實沒挑明地點,說法含混,但兩人對此都心照不宣。

“回不去了,”溫言搖搖頭,沒什麽所謂地說道,“跑出來了,就沒地方能回去了。”

“所以今日才會有人來巡檢司……”

這麽一說,柏清河瞬間豁然開朗,巡檢司那幫蹲點的刺客果然都是沖著溫言來的,只是他先前始終沒能想到原因原來出在這裏。

“嗯,他知道我一定會回去巡檢司,將先生帶出來,”溫言點了下頭,“這只是第一波動作快的,往後還會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以前的小乞丐溫言大概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這條命在有朝一日竟會變得這般值錢。

“沒事,來就來了,”柏清河無所畏懼地一聳肩,“就這些個蝦兵蟹將,大不了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

溫言有些好笑地斜睨了柏清河一眼:“這些人是沖我來的,怎麽就成你去殺了?”

“沖你來的不就是沖我來的,有什麽區別,”柏清河晃了晃手指,似乎對對方這個分家的行為有些不滿,“再說了,你不是無處可去了麽,幹脆住到柏府來,同我住一塊兒,多好。”

“……”

這話跳躍度太高,溫言聽得楞了會兒神,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難怪柏清河剛才將話說得那麽自然,原來是已經默認要讓他往後一起在柏府,同吃同住了!

“你……”溫言被驚得舌頭有些打結,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說道,“這不好,柏清河……你爹娘不會同意的。”

此時的溫言儼然像個吵不過口舌之爭便要拿出對方的父母長輩壓一頭的孩子,明明好像占理,卻怎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怎麽不好?雖說律法規定,閨閣女子尚未出嫁不可隨意與男子相見,可你我都是男人,就不必拘泥於這些小節了吧。”柏清河不著痕跡地將這話題給繞到了個更歪的角度,成功擾亂了對方的思路。

“不,不是……”溫言這下越發無從辯解,思緒幾乎就要這樣被柏清河這張嘴給帶跑了。

“不是什麽不是,”柏清河坐著湊近了幾分,手上也跟著不太規矩了起來,指尖一繞,將溫言耳畔的亂發撩至了耳後,“其實我那日從地牢出來後,想了許久,也算是想明白了不少事情……溫言,你先前說你早就將答案告訴給我了,是不是指你這麽些年來,都在給那個將你帶出地牢的人當‘影子’?”

溫言瞬間渾身一僵,放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

“別緊張……因為他走出地牢時的身影,與你太像了,可我當時心亂如麻,直到後來才總算是將這兩件事串聯在了一起,”柏清河拉過溫言的手,往手背上落了個幾不可察的吻,“所以你曾經同我說怕死,其實是怕他,對麽……可你現在跑出來了,是不怕了麽?”

“不怕了,”溫言回頭望向老先生那座沒有墓碑的墳,聲音輕得宛如耳語,“鳥擇良木而棲,人亦如此……柏清河,從今往後,只要你需要,我會成為你最利的刀……”

“不,還記得我那一屋子的破銅爛鐵麽,溫言,我不缺刀用,”柏清河伸手撫過溫言的臉頰,“我柏清河活了這麽多年,從來只缺一個能同我長相廝守的枕邊人。”

“溫言,看在我們兩情相悅,我又追著你跑了那麽多彎路的份上,你行行好,也該給我指條明路了……”

柏清河這人隨性生長了二十年,大概是改不掉這喜歡在關鍵時候滿嘴跑火車的破習慣了。

一陣風聲呼嘯而過,將溫言腦後的黑發吹得肆意散開,他卻突然笑了,也朝著柏清河的方向靠了過去。

“好。”

在兩人唇齒相觸的前一秒,柏清河終於等到了令他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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